老人看见林随回来,脸上立马就带了慈祥的笑意。
“孙孙,问你你也不说,不晓得你什么时候生日,今天你考得这么好,就添个双喜临门,今天就当你生日过咯。”
林随感到喉咙发涩,沉默了许久,久到老人开始觉得有些无措,正要说些什么,便听到林随说:“好。”
老人脸上这才舒展开来,张罗着林随吃饭。老人自己不怎么吃,总是给林随添菜。
蛋糕送进嘴里,劣质奶油的香精味很重。
但是很甜。
可是林随的泪却大颗大颗地滴落下来,老人慌了神,以为蛋糕太过简陋,忙站起身来想要端过:“不好吃咱就不吃,奶奶给你重新”
“好吃!”没等老人动作,林随抱住了奶奶,那个总是沉默寡言的少年在老人怀里哭得像是委屈了很久的孩子,身上微微颤抖,像终于历经艰苦终于回到窝里的小兽,老人只能心疼地搂着怀里的男孩儿,一遍又一遍轻抚着林随因为抽噎而起伏的清瘦脊骨,温柔又慈祥。
4
林随的生活似乎渐渐走上了正轨。
然后林随遇到了裴文。
裴文和卢祈很不一样。
他总是恰到好处出现在林随身边,不过分亲近,但是又会以并不恼人的方式表达对林随的偏爱。
他浪漫,热烈,在林随第一次拒绝时也不懊恼,也不退缩,只是在继续接近时温声询问有没有打扰到他。
自从卢祈之后林随没有再谈过恋爱,一方面是因为想要给奶奶减轻负担,除了学业便是各种兼职以及照顾老人,一方面因为卢祈多少有些抵触,根本没有心思放在感情上面。
感情生活几乎算得上白纸一张的林随并不能抵挡裴文这样温柔有度的攻势,于是在裴文热烈地追求了大半年之后,林随说好。
裴文几乎算得上是个完美恋人。
他会想要林随的目光,但同时不会过多干预他的生活;他偶尔
会吃一点小醋,却从来不会阻止林随的正常社交;他会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神态自若地牵着林随的手,会拉着他告诉所有朋友林随是他男朋友;他会在得知林随家里情况时抱住林随,轻轻地吻他,说你辛苦了。
他让林随依赖他。
明目张胆地偏爱与疼惜,林随想,他其实就是个俗人,他就想要这些,裴文给得很好。
好像这么多年老天终于开始偏爱他,他有奶奶,还有裴文。
5
后来林随想,他的幸福是偷来的,奶奶不是他的奶奶,裴文也不是他的裴文。
所以老天爷收回去的时候才那么决绝。
其实林随也相信过的,他和裴文格格不入的圈子,那些表面温和实则冷漠的裴文的朋友们,他们玩一次可能就够林随半年的生活费,几次相处不咸不淡,裴文也没有强行要林随融入他的世界。
看起来只要裴文爱林随,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这样日复一日的温情消磨着林随心里那座厚厚的冰墙,那时候林随想,他是足够幸运的,童年的过于不幸福却因为他的太过懵懂并没有留下什么明显的伤痕。于是他也捧出那颗跳动的心脏朝着裴文付出爱意。
他爱裴文。
他的世界人很少,生活被挤压出去,除了奶奶,就是裴文。
林随珍惜每一个和裴文度过的有意义无意义的日子,会缩衣节食买上一枚对裴文来说稀松平常但对他来说已经算是昂贵的素戒,会撑着伞等在裴文教师楼下,会偷偷想未来怎样给裴文和奶奶更好的生活。
他在某个晚上守在奶奶的床前,轻轻地告诉了老人他的爱人就是那个经常和我一起来看您的斯文冷峻的男孩儿。
年迈的老人只有一瞬间的惊讶,然后轻轻摸了摸林随柔软的发丝,说你们好好的就好。
他真的爱过裴文。
裴文的朋友还在讲裴文年少时的爱情。
那时的裴文和现在完全不同,他热烈、张扬,家世决定他生来就是天之骄子,所以他能毫无顾忌地去追求他想要的任何事物,包括人。
比如徐泽。
年少时的爱情总是疯狂又不顾一切的,裴文挨得第一顿打是因为徐泽,眼高于顶的少爷第一次表白的对象也是徐泽,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只要徐泽一个眼神就能安静,甚至现在更加优秀的,对待恋人更加成熟温柔的裴文,也是因为徐泽的一句等你更加成熟的时候再来和我说爱情。
从高一到大一,那些不成熟的成熟的热烈的情感归宿全都是徐泽。
裴文变成熟之后没有去找徐泽,但是徐泽出国了,还结婚了。
当年得知这个消息的裴文把自己关在房门里对着徐泽的请帖枯坐了一个星期,所有人都觉得他快要死了,但他没有去参加婚礼,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在这之后不久,他遇到了林随。
“你应该看看你们长得多像。”对面的人把照片递了过来,“裴文第一次把你带到我们面前的时候我们几个都吓了一跳,还以为徐泽什么时候多了个亲弟弟又被他搞到手了呢!但是他告诉我们你叫林随。”
林随垂眼看了看照片里的男人,眉目温和,带着金丝眼镜,有着书香世家熏陶出来的文卷气,看着镜头静静地笑着,无害又沉静。
确实有一张和林随少说七分像的脸。
男人喝了一口咖啡,似乎斟酌了一下才开口:“这么说对你确实很不公平,但是我们作为裴文这么多年的朋友,知道徐泽对裴文来说意味着什么,这次徐泽离婚了,从国外回来,裴文肯定是放不下他的。徐泽和裴文是真正的门当户对,早点结束对你和他都好,你要是觉得过不去,多少钱什么事儿,你开个口。”
林随沉默了很久,久到对面的男人开始不耐烦。
“他现在爱我。”
声音轻得快要听不见了。
“你这是自找没趣。”裴文的朋友见林随有些冥顽不灵的模样,又是懊恼又有几分怜悯,扔下一句话便匆匆离开。
之后林随等裴文开口,但裴文没有。
后来林随等裴文陪伴,但裴文没有。
最后林随等裴文电话接通。
但裴文没有。
奶奶在急救室里已经12个小时,林随报着最后一丝不知名的想法拨通了裴文的电话,手机里传来的忙音渐渐消失,林随的脑海里变得有些空茫。
毕业论文答辩已经过了,林随不考研,也已经确定了本市一份不错的工作邀约。
所有事情都该向好的方向发展的。
可是奶奶没能挺过去。
林随一个人处理好老人的后世,抱着老人的骨灰回了家。急救室的几天掏空了这个家里为数不多的积蓄,林随在这偌大的城市里没有能力支付得起任何地方让老人安眠,但他想,把她带在身边也好,奶奶总一直在的。
遵从老人的遗愿,林随将骨灰换进了老人生平最宝贵的一个旧的铁皮糖盒子里,打开盒子,里面是林随的
大学录取通知书、领养证,还有一沓现金,挺厚的,但林随并没有输多少钱。
林随把盒子里的东西拿出来,把骨灰倒进去,他坐在地上,抱着盒子,坐到第二天早上。
站起来的一瞬间林随踉跄了一下,然后把盒子放进了老人床头那个旧旧的保险箱里。去学校把东西收拾走,遇到了裴文的朋友,对方看到他的样子后有些惊讶,望着他欲言又止,但林随并不在意。
林随后来想,他不该把奶奶一个人丢在家里的。
也许是怕林随跑路,也生怕林随不跑,林随拿着东西到家时,屋子里一片狼藉。
保险箱被撬烂了,现金都不见了,装着骨灰的盒子被打翻,留下许多匆忙的脚印。
林随跪坐在那里,盯着洒落的骨灰,好像有万吨重的石头把他压扁,他感到自己已经难以承受任何,但人却是轻飘飘的。
好奇怪,我居然没有哭。林随想。
但是他浑身颤抖,身体僵硬,动也动不了了。
裴文赶到的时候,林随正把地上最后一点骨灰抹到一起往嘴里送。